○黄俊

　　又是一年季春时节，不知不觉想起了那个最疼我爱我的外婆。

　　37年前的那个春天，外婆安详地走了，去到了一个永远没有痛苦的世界。对她来说，也许离世就是对生前所有苦难的解脱。

　　由于少不更事，我那时对外婆的了解实在是非常有限。在长大后，我才从母亲的口中得知了外婆一生的坎坷经历。听母亲说，外婆年轻时长得相当标致，是十里八乡最出名的美少女，人称“村花”，当年嫁给外公的时候只有16岁。这个年纪，在如今的社会只能算是个孩子，尚在父母的庇荫下衣食无忧地读书呢。然而，外婆这个出身于贫寒小山村的农村少女却只能早为人妻，过早地踏上了人生苦旅。婚后，她为了生计以一己之力家里家外不停奔忙，还要照管一个婚后不久就双目失明的丈夫。家庭的重负和她的年龄极不相称。人道是，女人需要丈夫的疼爱。但外婆却可怜到什么都没有。她先后生育了七个儿女，糟糕的是她的男人不能自理却还常常“赏赐”她以辱骂与折磨。外婆生存和生活的艰难程度不是一般的人所能想象的。

　　温婉贤惠的外婆认命“嫁鸡随鸡，嫁狗随狗”，一生过得异常清苦。在她内心深处，储存了太多无法向人诉说的凄楚悲酸。她逆来顺受，从不会对外讲起在她看来是难以启齿的“家丑”。为自己燃起一盏永不熄灭的心灯：将隐忍、坚韧作为独有的精神盾牌，熬过了俗世中一个个几欲窒息的白天，又将漫漫黑夜忍成了沧桑历史，勇敢地抵挡岁月流沙的冲刷和磨砺。

　　记得外婆出殡的前夕，母亲先一天赶去帮忙，我则当天冒着轰隆隆的雷声和倾盆大雨，带着弟弟妹妹走了十几里路才到达舅舅家。出殡那天，痛断人肠的哀乐如泣如诉，使人倍感撕心裂肺。外婆居住的小村子四周层峦如黛，溪流泉绕，田地星罗棋布，庐舍房屋皆在视野之中，确是个静谧清幽的好地方。可是，我不知道外婆生前是否对这秀水青山憧憬过美丽的梦想与爱的憧憬。或许，在她眼里，这些美丽迷人的风景都成了安贫苦难的象征而已。

　　都说“病去如抽丝，病来如山倒”。活到了古稀之年的外婆身体一直都很硬朗，此前从未生过什么病。然而，最终还是在身体长期不适之后检查出罹患了无法根治的顽症——直肠癌，晚期的，全身扩散，所有的针、药都已起不了任何作用。不过，她却出奇地平静，脸上依然含笑如初，豁达乐观地开导大家别担惊受怕，病情很快就会好起来的。

　　狭窄僻静的院子里摆满了送来的花圈，在破旧的房屋中显得格外扎眼。我壮着胆子注视着外婆的遗容：生前饱满端庄的面庞被疾病折磨得瘦如刀削，可是慈祥的脸上没有忧伤的痕迹，惟有饱经沧桑之后的恬淡和超脱。是啊，就是这样一个久经风霜的弱女子，一辈子承受着体力的与精神的煎熬，在长达几十年多舛多难的时间里，只能埋头勤苦耕作，无怨无悔地用劳动融化心底的艰辛与苦楚，默默忍受和吞咽人生的苦难。“黄苦菊”是她的名字，苦菊、苦菊，命苦得像山中的野菊，无人关爱呵护，任其自生自灭;所以，有人说这样的名字取得欠妥注定了她一生的痛苦。山村生活的贫苦让她学会了所有的农活、家务活。但对外面的世界却是陌生的，一辈子静守山乡一隅，从未走出过家乡的山沟沟，甚至连县城都没有去过一次。只在生命的最后一刻，解除病痛的“天使”垂青于她，才把她带到了一个再也没有什么痛苦的“天上人间”。

　　看得出来，外婆生前人缘好，认识她并来为她送行的人排成了长龙，他们垂泪不停地诉说着她一生的不易。平日里嘹亮的唢呐声和铿锵的锣鼓声也变得哀怨悲怜，和着噼哩啪啦的鞭炮声、人们的哭声，为外婆奏起了一曲生命的挽歌。墓地就在外婆生前长年劳作的地方，那里长眠着许多她生前的好伙伴。

　　我想，有那么多的好伙伴作陪，从来没有出过远门,没有见过大城市模样的外婆再也不会“孤独”了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