○李宣华

　　“孩子，明天是你农历生日，妈妈来城关陪你。刚给你做了你喜欢吃的蛋皮、芋饺，还要妈捎什么要说，这下好一起装袋。现在，妈妈记忆力不好了，不打理在一起，明天一大早赶车又怕落下点什么了。”

　　随着年岁的渐增，母亲愈加地抱怨自己“不长记性”。每每此时，我总是抚慰中带着怪怨：“妈，你古稀未过，离百尚远，就别拿年龄说事了。这样的状况，搁谁都可能发生。”说句实在话，和母亲相比，我从来不认为，从小到大记忆力都自我感觉在学校里算得上佼佼者的自己，记忆力会比母亲强。

　　就拿我生日来说吧，公历上的生日因为常常填写身份证号码，还算记得顺溜。农历生日呢，几乎年年都过年年忘。而母亲，不仅记得我们四个儿女的公农历生日，还记得公公婆婆的，儿媳女婿的，孙子孙女的，外甥男外甥女的，叔叔婶婶的，堂弟堂妹的。不算不知道，一算拇指翘：公历加农历，母亲记得的这些枯燥数字高达六十多个。那么，要形成这样的记忆，对于一个只读过三年私塾，成天忙里忙外的农村阿婆来说，需要付出怎样的努力?

　　腊月梅花开。那天，母亲打来电话说，屋后红梅开得好大一树，比任何一年都开得旺。当时正值下班，我单位临时有事要忙，便不耐烦地对母亲说：妈，我没空和你说梅花，你有事就简短点说吧。母亲连忙说没事，挂了电话。

　　晚上，一直难以入睡，我恍然想起母亲白日里打电话给我的事。隐约觉得母亲可能有什么话要说，便飞速地摁下那个烂熟于心的电话。可是，立马又觉得太迟了，母亲早睡了，不该打扰。于是，又飞快地掐断了电话。哪想到，电话很快回拨了过来，母亲急促地问：“孩子，你是不是刚忙完工作回家呀?怎么这么迟?妈一直在等你电话，怎么一接起又断了……”

　　原来，次日是我生日，母亲要驱车百里到小城看望我，为了让我吃到蛋皮面、芋饺，她已经忙碌了一整天。放下电话，我的心绪难以平静。听父亲说，三十多年前，母亲生我那一天，雪花纷纷扬扬地洒落在屋后吐蕊的红梅上。刚出生的我，脾气很大，鼓着大大的腮帮哭个不止。请来的先生透过木屋窗户，望着白雪中喜庆的红梅，觉得我很“喧哗”，便建议取其谐音作我名字。

　　不管是我，还是哥哥姐姐的生日，那一天，母亲是能相陪的一定前往相陪。偏偏，她不让父亲前往。因为虔诚佛教的她，觉得这一天一定要留守一个人在家，好在相应的时辰去祖厝和庙里烧柱香，鸣串炮，感谢护佑，祈求平安。年复一年，多年如是。

　　这让我不禁想起几年前，一个春暖花开的日子，我到老家村子参加文化调研。忙完后，得闲回家。母亲正在茶山采茶，远远地，我发现母亲站在一株山茶树下擦拭眼角。我正要叫母亲，被父亲劝住了：“让你妈妈安静一下吧。”

　　这一天，我才从父亲那里知道，原来我还有一个二姐，只可惜在她四岁那年，因为一场高烧，在送往一个有赤脚医生的村子的遥遥山路途中，不幸离世。这一天，正是母亲临盆二姐的日子。得知缘由后，我不顾父亲劝阻，大声地唤着母亲，飞也似地向茶山跑去。

　　茶叶嫩嫩，一旁的梅树枝繁叶茂，一个个拇指头般大的青梅挂满枝头。我知道，母亲对每一位家中成员的每一场生日，都注入了无限的情感和期待。期待落地生根，期待枝繁叶茂，期待开花结果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