石泽丰

　　在义工们的带领下，我见到了那个9岁的小女孩，在老街一个大约十几平米的旧房子里。一张破损的桌子托着一个单头液化气灶，旁边散放着油盐酱醋，几件换洗的衣服乱七八糟地堆在床上。整个室内灰暗、杂乱，且散发着一股霉味，这是小女孩租来读书的房子给我的第一感受。她和她父亲住在这里已有两个年头了，而在十多里开外的山旮旯里，她的母亲则躺在床上，用身体与疾病抗衡;小女孩的父亲要打工挣钱、陪她读书，照顾母亲只得由年迈的外祖父来承担……这些压抑的信息，像梦魇一般让我有些窒息。

　　我是以一个记者的身份出现在义工们中间，本想采访一些阳光性的事件，可是，小女孩及其家人的境遇，让我不知道从哪一处下笔。他们因为一种遗传性的疾病，相继在而立之年死去，没有一个幸存，包括即将要离开人世的小女孩的母亲。

　　小女孩见到义工，眼里闪出了泪花，她要抽泣但又努力地抑制着自己。她认识其中的几位“阿姨”，以前她们去帮助过她。小女孩说，她外祖父住在敬老院里的时候，她还吃过义工们为老人包的饺子呢。我原片面地以为，是她清晰的记忆对“阿姨”产生了感情，其实，小女孩早就知道，她母亲患的是一种逃脱不了的遗传疾病，只是她把这一切掩埋在自己幼小的心里，而在自己父亲的面前，她尽力地保持着阳光的一面。

　　接上小女孩和她的父亲，我们开车去了她的家。那里三面环山，进出村庄只有唯一一条坑坑洼洼的泥土路。上世纪七十年代做的青砖小瓦屋，就是小女孩的家，她的母亲正躺在里面，全身不停地抖动，整个人瘦弱，但大脑尚且清醒。她的外祖父告诉我，她的外祖母患的就是这种病，年轻时生下小女孩的母亲和她的舅舅，三十五岁就因病而终，她的母亲和舅舅在中年时，又相继发病，舅舅已经离开了人世，至于她的母亲，也为期不远了……老人像木偶一样述说着这些。作为农村“孤寡”老人，他本是被安排住进敬老院的，只因女儿无人照顾，在人生的最后一程，老人卷起铺盖，回到女儿的家，照顾着她。这是怎样的一种血脉之情?然而，就是在这个血脉里，一种叫做遗传性的疾病却成了他们难以挣脱死亡的链条。

　　如此让人不安的信息，我实在听不下去了，趁义工们为小女孩的母亲清洗的时候，我走进了这个村庄的祠堂。古老的祠堂里，栋梁上的木雕栩栩如生，一口天井坐落在祠堂的正中间，后面就是这个村庄祖先们的牌位，它们被层层摆放着，代表着一种生者对死者的怀念和尊敬，当然，这里面也有小女孩的列祖列宗，他们安息在天堂，似风似雨又似尘。

　　就在我转身走进侧屋的时候，一口白森森的棺材把我吓了一跳，它架在两条木凳上，棺角向上翘着，像是在静静地等待着一个人的到来。守祠堂的老人说，这就是给小女孩的母亲办的。这一刻，我的心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抽了一下。这事，小女孩知道吗?小女孩的母亲知道吗?我不敢肯定。但敢肯定的一点，就是小女孩的父亲绝对是知道的，也许她的外祖父也知道。

　　这一家人，他们有着割不断的血脉，却也有着一种说不出的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