回不去的故乡与月
http://www.lockbj.com 2020-09-24 17:03:39 【字号 大 中 小】
○陈长远
(一)
举头望明月,低头思故乡。
我八岁时就背下了这两句诗,却在十八岁才第一次读懂它。
作家余华在《十八岁出门远行》中写道,“柏油马路起伏不止,马路像贴在海浪上。我走在这条山区公路上,我像一条船”。
我同样在十八岁时离开故乡,求学异地。当夜幕降临,热闹与新鲜感在空气中散去,又缓缓汇聚、沉积,沉到心底,化为对家乡与父母的无穷思念。我的思念同样也是起伏不止,拼命在周围寻找着熟悉的空气,站在找不到月亮的夜空下,我像个迷路的孩子。
后来我常常想,为什么是偏偏是月亮,背负着无数流浪孩子的思乡愁绪。它有时不讲理地将你拖入对故土、故人的汹涌思念,有时却又毫无理由能安慰你孤独的异乡灵魂。
为什么不是具体的某一棵树,或者某一个人?
后来我才知道,人们被生活推着往前踉跄,总是一边捡起,一边丢下。过去的东西,忘了就是忘了,丢了就是丢了。八岁时小道边的那棵树,不会永远跟我一样快速长大、沧桑、老去。记忆里的那些人,会别离、会陌生、会老去。
我什么都想记住,可我什么都留不下。
最后只剩下天上的月,无论我在故乡异乡,不管我懵懂无知抑或垂垂老矣,它都不会在变。
所以我们便也能够固执地欺骗自己,告诉自己故乡仍旧是记忆里的样子。
是啊,也只有明月,才能够不管何时、何地,伴随着游子的心。
因为故乡的大地带不走,它太沉重;故乡的食物带不走,它会过期;故乡的人也带不走,每个人终将分别。
唯有高挂天空的月,才能够让每个流浪的人,无论走到何处异乡,无论走过多少年岁——抬头遥望温柔月光,低头便是故乡山水。
(二)
我时常听到一句话:故乡留不住孑孓的肉身,异乡却又安置不下孤独的灵魂。
从古至今,游子对于故乡的感情,好像总是陷入这种巨大的割裂——仿若将一个人抽开成为两部分,肉体的这一部分在不属于你的土地上踽踽独行,精神的这一部分则伴随着记忆,永远埋在了山村的某个山包之间。
这种割裂,造就了我们对于故乡的矛盾情感。于是,我们一边思念故乡,一边害怕回到故乡。
思念是因为它所固定下来的记忆太美好,害怕是因为我们都不愿意面对“美好注定消失”的真相。
我也一样。
近年来,我已愈发难得回去故乡。偶尔回去,无非哪个伙伴结婚,抑或某一家的老人百年。无论哪一样,都会让我觉得自己的记忆被割掉一部分。
时光总是无情的,小树会长大,河流会消失,人也会死的。所以我每一次回去故乡,再远离故乡,都会觉得我身上的某一部分被取走。
时间是一把再精准、再无情不过的手术刀,每个人都逃不过这种疼痛。
我有时候跟朋友聊天时总说,等将来老了,跑不动了,就回到故乡,守着老屋,和几个朋友在小道林子间,度过晚年。
但其实我们很清楚,今后回去故乡的次数,只会愈来愈少,直到某一天终将发现,我们身上所有的熟悉记忆都被抽离。
然后再也回不去。
就像那位写下那两句千古诗句的大诗人。
一千多年前,青年李白第一次“仗剑去国,辞亲远游”,出蜀道,赴扬州。在时年九月十五日的扬州旅社,他遥望月明星稀,写下“举头望明月,低头思故乡”。
往后余生,他几乎再未回到故乡,至死仍在异地。
(三)
今年的中秋,我仍未有归家计划,大抵应该仍如往年,仍以明月相伴。
“赏月”这样字眼,不太适合离乡背井的人,它太美好。
天山顶上若有雪莲盛开,最好不要告诉东海的蜗牛。
彼时彼刻,你与我一起抬头望望明月便好。
但愿人长久,千里共婵娟,我们都不孤独。
足矣。